“小李,这辆车你考虑一下?”宋科长站在单位楼下,指着那台黑色奔驰问我。
我顺着他手指看过去,又瞅了他一眼,“啥价?”
“五万。”他说得很平静。
那一瞬我心里就起了疑,这价格怎么想都不正常。
但我没想到,真正让我背后一凉的,是那车的后备厢。
1
那是2000年初春,三月的风夹着柳絮在空中打着旋儿。
我在市里一家国营单位上班,朝九晚五的节奏一成不变。
说不上有多辛苦,但日子也绝不轻松。
每个月领着不到两千的薪水,勉强应付房租、水电和三餐开销,基本上月月见底。
老婆在一家服装门店做导购,收入比我还低一些。
我们成婚已经三年,一直想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,可现实总是差口气。
那时能买得起车的家庭不多,大多数人还是靠公交、骑车、步行。
我们办公室里有个德高望重的老上司,大家都叫他宋科。
他年近花甲,已经在科长位子上坐了十来年,说话颇有分量。
平时对我算亲切,偶尔还指派我跑些小差事,我也乐意配合,想着多刷点好感。
在同事眼里,他是个脾气温和的好领导,不摆架子。
他有辆黑色奔驰C,是1997年买的,天天开着来单位。
那种时候,能开上奔驰的,绝对算是体面人了。
我每次瞥见那辆车,心里总会泛起点羡慕,暗暗琢磨啥时候轮到自己有一辆。
有天下午,天特别晴,阳光透亮得像打了蜡。
宋科突然喊我下楼,说有事让我看看车。
到了停车场,他站在那辆奔驰旁边,拍了拍车顶,“小李,我这车准备出手了。”
我听得一愣,视线赶紧落在车身上。
表面擦得锃亮,油漆没掉,轮胎也看着结实,整体状态还不错。
虽说用了三年,但从外观看不出太多老化。
“科长,您这是换新车?”我试探着问。
“哪还有精力换车,我这不快退休了,车留着也闲着。”他摆摆手笑了笑。
“那您这意思是……打算卖?”
“嗯,留着也是浪费。”
我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,但又不敢轻易开口。
“那您准备开多少价?”我试着探口风。
他瞥了我一眼,像是在打量什么。
“你有兴趣?”
“要是价钱合适,我想试试。”我硬着头皮说。
宋科绕着车走了一圈,停下来看着我,开口道:“这车当年落地十八万。”
我心一沉,十八万可不是我能承受的数字。
他接着说:“现在跑了几年,估计市场价能到十五万。”
我点了点头,知道这不是我能碰的东西。
但他话锋一转,说:“不过嘛……”
我赶紧问:“不过什么?”
他语气忽然放缓,“你平时做事挺靠谱的,要是真想买,五万给你。”
我差点没反应过来,“五万?”
“嗯,五万。”他神情淡定,没有丝毫玩笑的意思。
我愣在那儿,半天没回过神。
五万虽然也不是小数,但和市场价格比起来,简直是白菜价。
“科长,您这价格……真是太便宜了,怎么会?”
“也没啥特别理由,就是觉得你人不错,再说我也不想拖着卖。”
这话听得我一时高兴一时又犯怵。
买车的愿望离得这么近了,可我哪来这么多钱?
“科长,我得回去琢磨琢磨,这不是个小决定。”
“可以,你要真考虑好了就来找我,拖得太久我可能卖给别人了。”
“成,我尽快给您答复。”
回到办公桌前,我整个人都漂着,心里翻江倒海,根本静不下来。
2
同事小张瞄了我好几眼,终于忍不住凑过来:“咋了你?魂飘哪去了?”
我叹了口气,“宋科今天说要把他那车处理掉,问我要不要。”
“他那奔驰?”小张一下就来了精神。
“对,就楼下那辆。”
“开价多少?”他追问。
“五万。”
他几乎是从椅子上蹦起来的,“你脑子没进水吧?五万买那车?”
“我也觉得蹊跷,但宋科说得挺正经。”
“哎呀兄弟,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你还犹豫啥?你要不买,回头别人出手你肯定拍大腿。”
“我哪来五万块?就算有心也得有钱。”
小张思索了一下,“亲戚朋友凑凑,能周转出来的赶紧周转。”
“我也是这么打算,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借得来。”
“你去试试啊,这种便宜车,卖出去就没了。”
这事传得挺快,办公室里其他人一听风声,纷纷围过来打听。
“老李发财啦?”老宋笑着揶揄。
“哪有,准备去借钱买车呢。”我摇头。
“五万买奔驰,这买卖太值了。”小陈羡慕地咂舌。
“问题是得先把钱搞到手。”我苦笑。
大家七嘴八舌地出谋划策,有人提议银行贷款,有人建议去信用社碰碰运气。
但那时候个人信贷不像现在那么普遍,我也没有房产或贵重物件拿去抵押,只能靠亲戚朋友支援。
下班后我一路沉默地回了家。
老婆在厨房忙着做饭,见我回家就问:“怎么这么晚才回来?”
“单位那边耽误了点事。”我走进客厅,瘫坐在沙发上。
“出什么事了?你脸上全写着烦恼。”
我犹豫了一下,还是把宋科卖车的事原原本本讲了出来。
“五万块?你确定没听错?”她把手里的锅铲放下,愣在原地。
“真没听错,我问了两遍。”
“那辆奔驰我知道啊,很气派。”
“所以我才这么纠结,机会实在难得。”
她皱了皱眉:“可问题是我们手里压根拿不出那么多钱。”
“我打算东拼西凑一下,看看亲戚那边能不能帮衬点。”
“借五万不是小数目啊,你有把握还得上吗?”
“我俩还年轻,现在多辛苦点,以后不就好了?”
她沉默了一会儿,点点头:“确实,如果这车真是五万,怎么都值了。”
“有车之后,不管是上下班还是出远门都方便太多。”
她的态度一下子让我底气足了不少。
“明天我就开始一一联系,能借多少借多少。”
“那咱俩列个清单,算算能找谁搭把手。”
吃完饭后,我们坐在桌前,一笔一笔地列了亲友的名字。
我哥在外地经商,条件还行,也许能帮我两万。
老婆的大哥在银行工作,手上多少也能宽裕些,可能借个一万多。
我几个老同学,虽然日子都一般,但人情在,万把块钱应该能拼凑出来。
掐指一算,五万虽然紧,但并非无望。
“明儿一早我就开打电话。”我握了握拳头,心里踏实了不少。
第二天一大早,我开始逐个联系。
第一通是打给我哥,讲清了来龙去脉。
“五万就能买那辆奔驰?真的假的?”他声音一下高了八度。
“真的,宋科长亲口说的,我就差资金。”
“我这边可以凑你两万,不过得等两天我把项目上资金周转一下。”
“行哥,够义气,谢谢你。”
挂断后,我又拨给老婆的哥哥。
“小李,你想买车?”电话那头的大舅哥听着有点意外。
“是,有个特别划算的机会……”
3
“多少钱?”
“五万。”
“什么车值五万?”
“奔驰。”
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,“你不是逗我吧?”
“我哪敢乱说,这是真事,我领导的车。”
“那可真是捡着了,这车我也见过,值。”
“您那边方便的话,我想借点。”
“我这手头能抽出一万五,等会儿我就给你送过去。”
“那太谢谢您了,大哥。”
我连声道谢,挂了电话,又继续拨给几个老同学。
有人说最近刚还完房贷,只能拿出几千;
有人听完觉得挺靠谱,愿意凑五千;
几圈打下来,东拼西凑到中午,差不多已经联络了所有能开口的人。
我把借款数额一一列出来,算了笔账——正好四万八。
再加上家里的积蓄,一共够了整整五万。
我兴冲冲地拨通老婆的电话,声音都压不住激动:“钱差不多凑齐了!”
“真的?”她语调一下提了上去,“太好了!”
下午我找到宋科长,开门见山地说:“我想好了,车我买。”
“钱弄好了?”他斜着眼打量我。
“明天上午全都能到账。”
他点点头:“那就明天下午去车管所把手续办了。”
“宋科,我真是太感激您了。”
“别老客气,你拿得起,就算是缘分。”
那一晚,我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,老婆也是一样,俩人边躺着边聊。
“以后我们就能自己开车回家看爸妈了。”她轻声说。
“是啊,不用再赶夜车转两次公交,还得扛大包小包。”
“还能出去玩,省车票钱不说,想去哪就去哪。”
“自由感这玩意儿,真是得有车才能体会。”
我们一边规划未来,一边期待明天的交接。
第二天一早,我早早起床,把借钱的事又确认了一遍。
哥哥那边两万块最先到,是他通过银行打过来的。
中午的时候,老婆的大哥亲自送来了现金,一万五,捆得整整齐齐。
同学们的那几笔也陆续到账,有人微信转,有人特地送来现金。
到了下午三点,我手头已经凑满了五万。
我用个厚实的布袋把钱装好,揣着复杂的情绪去了宋科长办公室。
“宋科,钱我带来了。”我把袋子递过去。
他拉开袋口粗略看了一眼,点头:“可以,走吧,车管所在附近。”
他还是亲自开车带我过去,我坐在副驾上,一路上几乎都不敢乱动。
第一次坐奔驰,软座椅、静音舱、稳当的驾驶感,确实跟我以前坐的车不是一个档次。
我心里暗暗想,再过一个小时,这车就归我了。
到车管所后,宋科长把事先准备好的各种材料一一交给了工作人员,
我跟着签了几张文件,交了些手续费,整个流程很顺畅。
不一会儿,一张写着我名字的行驶证新鲜出炉,我看着那张纸,心跳仿佛漏了一拍。
“小李,车以后就是你的了。”宋科拍了拍我肩膀。
“宋科,我真不知道怎么感谢您才好。”
“谢什么,关键是你别开坏了。”
“放心吧,我一定会当宝贝似的用。”
他说着递过来两把钥匙,“都给你留着,备用那把也别丢了。”
我接过钥匙,手心出了点汗,像是接过了什么贵重的东西。
“这车没啥毛病,平时保养得挺勤,就是后备厢有点沉。”
“沉?”我不太明白。
“隔音厚,钣金实在,后厢盖子比一般车重些。”
“哦,我知道了。”
我们又寒暄了几句,他就转身离开了。
我一个人留在驾驶座上,看着眼前的中控和方向盘,感觉一切都像是在梦里。
我深吸一口气,拧动钥匙,小心地踩下油门,缓缓驶出车管所的停车场。
4
第一次自己驾驶这辆奔驰,我整个人紧绷着,生怕哪一步操作不当。
不过出乎意料,车子操控很顺,转向轻盈,刹车灵敏,完全没有想象中的复杂。
一路上我开得格外小心,既怕剐了车,也怕引来太多注意。
到了小区门口,远远就看到老婆站在楼下,手搭着额头张望。
等我把车缓缓停到她面前,她脸上的表情一下子亮了,像是还没反应过来。
“你真的买到了?”她激动地跑过来。
“看这个。”我把行驶证递给她。
她捧着那本小本子,翻了两眼,嘴巴都张开了:“真写的是你名字!”
“以后咱也是开车一族了。”我笑着说。
动静不小,几个邻居听见声音,都从楼上探头看,楼下也围过来几位。
“哟,小李,这车看着不便宜啊。”隔壁老宋打趣着走过来。
“熟人那边便宜出的。”我含糊地说。
“这可得十几万吧?你小子发达了?”
我笑笑没接话,“纯属运气。”
“有这运气我们家早买车了。”邻居大妈一边说一边围着车看个不停。
晚上回家后,我又对着车仔细检查了一遍。
车漆保养得挺好,几乎没什么明显划痕;车里也干净整洁,座椅没有磨损,仪表清晰。
我把发动机盖掀起来听了听声音,运转平稳,没啥异响;空调一开就是凉风,制冷效果也不赖。
我记起宋科说过后备箱偏重,就顺手提了下盖子,还真是挺沉。
可能确实是材料扎实,或者隔音做得比一般车强。
总的看下来,这车的状态远超我预期,五万能拿下,简直像做梦一样。
第二天我把车开进单位,同事们一看,全都瞪大了眼。
“李哥,开奔驰上班啦?”办公室主任调侃道。
“就赶上个便宜机会。”我装得很淡定。
“这得请客啊!”小张一边笑一边冲我挤眉弄眼。
“这个月发工资就安排。”我顺着他说。
“别忘了咱们今天听见的话。”其他人跟着起哄。
停车时我特意选了一个显眼的位置,站在车旁点烟的时候,心里那股满足感油然而生。
虽然钱是借的,但现在我也能挺起腰板说:我也有车了。
坐在车里的通勤路上,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得很远。
从前每天赶早挤公交,满身疲惫地去上班;现在开着空调听着音乐,路途反倒成了一种享受。
中午吃完饭我回到车里休息了一会儿,皮座椅躺着挺舒服的,空间比想象中大不少。
方向盘手感扎实,内饰虽不新,但细节都经得起推敲。
德国人的工艺,不得不说,确实是有点门道。
下班的时候,我顺道去接了老婆。
她一上车就靠在椅背上,脸上全是笑,“老公,坐在奔驰里,连心情都不一样了。”
“是吧,我以前也没敢想自己能有这一天。”
“这车真就五万块?”她还是有些没回过神。
“确实啊,宋科长人好,愿意出这个价。”
不过,说这话的时候,我心里其实有点打鼓。
便宜归便宜,但这事怎么看怎么透着点不对劲。
一个几乎全单位都羡慕的老科长,怎么就突然低价处理了这辆好端端的奔驰?
他说是看我顺眼,可真只是因为这个?
那后备箱沉,是不是也不是简单的“材料厚”?
这些问号在我脑子里转来转去,怎么都理不清。
接下来的几周,我天天开车上下班。
感觉像换了个人似的,整天精气神都不一样。
以前总是靠咖啡撑精神,现在每天都觉着浑身有劲。
单位里的同事也越来越高看我一眼,碰上事也更愿意搭把手。
5
老婆简直是乐开了花,每逢周末就缠着我开车带她四处逛。
“老公,这车真是太方便了。”她坐在副驾上,靠着座椅笑着说。
“可不是嘛,想去哪都不用掐着点赶公交了。”我握着方向盘,也觉得这种自在久违了。
“以前出趟门得查一堆时刻表,现在说走就走,太爽了。”
这段时间我们确实去了一些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地方。
城郊的生态园、城市中心新开的商场,甚至还特意跑到周边几个小景区转了一圈。
车一到手,生活的半径一下子拉大了。
车子用下来将近一个月,没出过一点故障。
各项功能都正常运作,发动机声音平稳,操作感也很顺。
唯一让我稍微皱眉的是——油耗略高。
估了下,大概每百公里得烧掉十几升油。
可能是车体本身比较重,加上我开车还不够熟练,起步踩油门比较猛。
不过这些小细节压根不影响我对这辆车的满意程度。
后备厢那点“重”也渐渐习惯了,现在要提起来也不再觉得吃力。
我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“德系厚重感”,用料实在就必然有分量。
四月底那周末,我们一拍即合,准备开车回老家看看爸妈。
家在郊区,开车差不多一个小时的路程,算不上远。
但以往坐长途车得提前订票,还得忍受车上嘈杂空气差,现在方便多了。
“爸妈看到咱开着奔驰回去,估计得愣住。”老婆有些兴奋地说。
“回去就说是朋友转手价,不要提五万。”我叮嘱。
“放心,我嘴严着呢。”
五月的第一个周末,天朗气清,风也不大,简直就是出门的黄金日子。
早上九点,我们整装出发,心情都特别轻松。
奔驰在路上表现很稳,避震舒服,油门响应也不赖。
我的驾驶也比刚提车那会儿熟练了不少,超车、变道都得心应手。
上了高速后,车的优势一下子就体现出来了。
加速时没什么顿挫感,风噪也被隔得很干净,坐在车里就像在自家客厅一样安静。
老婆靠着座椅听音乐,满脸惬意:“真没白花这五万块。”
“这车越开越觉得值。”我说着,眼睛盯着前方的路面。
离家还有不到十分钟的车程,我们正聊着进村之后要不要顺路买点水果。
忽然间,“砰”的一声闷响打断了对话。
车身一震,像是被什么猛击了一下,方向盘一下变得很难打,车身也有些偏。我急忙减速,将车慢慢滑向路边。
“怎么了?”老婆吓了一跳,脸都白了。
“可能是后轮爆了。”我语气尽量平稳。
下车一看,右后轮果然瘪了,轮胎边缘裂开一道大口子,橡胶碎裂得像被刀划过。
这里地处偏僻,一望无际都是农田,最近的修理铺怕是也要走好几公里。
“看来只能自己换备胎了。”我苦笑了一下。
老婆蹙眉,“你会换吗?”
“理是懂的,手上还没实操过,不过应该不难。”
“那你小心点,别弄伤手。”
我打开后备箱准备拿出备胎和工具。
后厢里东西不多,几瓶水,一些清洁用品和随车配件。
最里面那个帆布包最显眼,一看就是备胎的所在。
其实第一次打开后备箱的时候,我就注意到这个包了。
那时候我就有点纳闷——为啥用这么厚的帆布把胎子裹得密不透风?
而且还打了三道绳子,绑得跟行李箱似的。
我以前看别人车里放备胎,不都是直接放着、最多拿塑料袋罩一下?
像这样层层包裹的还真没见过。
我蹲下身,一边解绳子,一边脑子里在想——
难道宋科长是个特别讲究的人?不喜欢后备箱乱响?
还是说……他不希望别人轻易打开这个包?
6
“也可能是怕落灰进水吧?”我低声嘟囔着,手上没停。
那绳子扎得太紧了,结又死又硬,完全不像随手系的。
粗麻绳把帆布牢牢捆了好几圈,根本拽不开。
我一边用手指抠一边拿钥匙头挑,才把第一个死结解开。
老婆站在旁边蹲下来看了一眼,“这也太夸张了吧,谁家备胎包成这样?”
“我也觉得有点不正常,也许是他怕后备箱里的东西晃来晃去?”我皱着眉头继续拆。
第二个结更紧,我几乎是用尽全力才把绳头拽松,手背都被勒出了红印子。
解到最后一个的时候,手指头都有些发麻了。
我喘了口气,双手把帆布边缘慢慢掀开——
那布料摸上去冰冰的,摸起来比一般帆布厚实许多,好像是军用材料。
当帆布的一角被撩起来时,我眼前的东西让我整个人僵在原地。
那块帆布下面,露出一个铁锈斑驳的铁皮盒子。
盒子边缘有些翘起,像是被反复打开过,但又被重新按回去。
上面没有任何标识,只贴着一块泛黄的白布胶带,手写着几个模糊的字,看不太清楚。
我怔住了,完全没想到,包在帆布里的竟然不是备胎。
老婆也发现不对劲,凑过来问:“怎么不是轮胎?”
“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……”我盯着那铁盒子,心跳开始加快。
犹豫了一下,我还是伸手把整个帆布掀开了。
里面并排放着两个铁盒子,都一样大,看起来挺沉。
我小心翼翼地搬出一个,差点没拿稳,明显比普通轮胎还重。
盒盖上有铆钉,没上锁,但紧得厉害,我费了不少劲才把盖子撬开。
随着“咔哒”一声轻响,盒子被我打开。
里面躺着整整齐齐的一叠叠人民币,全是百元大钞。
红彤彤的一沓沓钞票码得整整齐齐,旁边还夹着一块防潮剂。
我脑子瞬间炸了,后背起了一层冷汗。
老婆瞪大眼睛,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
“这……这不会是……”她声音颤抖。
我盯着这些钱,喉咙发干,一时说不出话来。
又打开另一个盒子,里面也是同样的现金。
这车里,竟然藏着至少几十万的现钞。
而这些东西,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藏在我开了一个月的车的后备厢里。
我开始剧烈出汗,脑子里浮现出宋科长那天递钥匙时的神情,还有那句“后备厢比较沉”的话。
我忽然有点明白,他那句话,不是随口说说的。
“老公,这车……是不是根本不该卖这么便宜?”老婆轻声问。
我没回答,只是死死盯着那两盒钞票,心里涌上一股说不出的寒意。
7
我站在那儿愣了好几秒,脑子里乱成一团,手心都是汗。
老婆小声提醒我:“老公,赶紧盖上吧,这……这不是我们该看到的东西。”
我深吸了一口气,把那堆钞票重新按回盒子里,盖上盖,再把帆布一层层包回去,
重新绑上绳子——虽然绑得远不如原来那么严实,但至少看起来不容易察觉。
做完这些,我坐在车后杵着,一动不动。老婆也不说话,只是站在一边,脸色有点发白。
“这车,不能留。”我喃喃地说了一句。
老婆皱着眉,“你是说,退回去?”
“要不然呢?这不是正常人会随车留的东西。
你说一个老领导,退休了,五万块把一辆好好的奔驰甩给我,现在我在后备厢发现几十万现金……你不觉得这事太不对劲了吗?”
老婆没接话,只是咽了口唾沫,“会不会是……他藏的钱?不想让人发现的那种?”
我摇头,“如果只是藏,那他不会连车一起处理掉。而且这么明显的位置,他不会没意识到我迟早会发现。”
“那你觉得是怎么回事?”
我抬头看着远处的麦田,脑子转得飞快,却想不出一个靠谱的解释。
“这车,有可能不是他自己的。”我慢慢地说。
老婆一愣,“不是他自己的?那他哪来的车?”
“想想他卖车那天的样子。整件事都太顺了。他连还价都没有,还催我尽快决定……现在想想,他就是想赶紧把车脱手。”
我越说越觉得后背发凉。
“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?”
我转头看着她,语气很低:“先别动,赶紧换完备胎,回去再说。今天不回老家了。”
“那这车呢?”
我想了想:“明天一早我就去找宋科长。”
换胎的过程,我全程都在走神,手忙脚乱的,扳手都掉了两次。
好在说明书看得熟,慢慢还是装上了备胎。
发动车的一刻,我看了眼后视镜,感觉那沉甸甸的后备厢就像多了一双眼睛,一直盯着我。
老婆一路没说话,神情紧张地盯着窗外。车厢里安静得出奇,连广播都没开。
回到家,我们什么都没收拾,直接坐在沙发上。
我打开窗户透气,点了根烟,脑子还像被塞了团棉花。
“你说……会不会有危险?”老婆突然问。
“现在说不准。”我盯着烟头的火光,“但有一点可以肯定——这不是咱的东西,碰不得。”
她点了点头,沉默了好久才说:“你说宋科长……他知不知道你会发现?”
我抬起头看着她,眼神发沉:“他比我清楚得多。”
8
第二天一早,我天还没亮就醒了,整晚没睡好,脑子里反复闪着那两只铁皮盒子、宋科长的笑、还有他那句“后备厢比较沉”。
我没敢直接开车去单位,怕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,那辆车成了证物,谁也解释不清。
吃了口早饭,我跟老婆说了一声:“我打车过去,把事摊开问清楚。”
“你小心点。”她把门轻轻带上,神情里满是担忧。
宋科长家离单位不远,我到楼下的时候,他家窗帘还没拉开。
我等了快一个小时,才看到他穿着家居服下楼倒垃圾。
“宋科。”我走上前。
他抬头看到我,明显愣了一下,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表情,“小李?怎么有空来这?”
“咱能聊聊吗?”
他看了我两秒,点了点头,“上来吧。”
他家里布置得很简朴,茶几上还有没喝完的茶。
他泡了一杯热水给我,自己坐到沙发另一头。
“车怎么样?没出啥毛病吧?”
我没接这话茬,盯着他看了两秒:“后备箱里那两个铁盒子,是不是你留的?”
他脸上的肌肉微微动了一下,目光从我脸上移开,低头喝了口水,声音压得很低:
“你打开了?”
“打开了。”
空气瞬间沉了下去。
我等着他回应,他沉默了快半分钟,才缓缓开口:“你知道我为什么突然要卖车吗?”
我没说话,只看着他。
“那车……不是我的。”他终于吐出这句话。
我心头一震,没敢打断。
“是几年前一个外地老板留给我的。”他说,“当时他做生意,走账不方便,拜托我帮他保管一些东西,说以后有机会会回来拿。”
“他说让我放心,是干净的钱。我一开始不想管,但他扔下一句话——‘你看着办,如果我出了什么事,就当这东西没存在过。’”
他低头点了根烟,手有点抖:“他那年春节前在南边出事了,新闻都报了,说他跳楼了。我收到那天报纸的时候,心里咯噔一下。那车一直没动,我也没动。”
“那你为啥要给我?”我问。
他苦笑了一下,“我快退休了,睡不踏实。那车一直停在我车位上,就像个炸弹。
我也不敢交给谁,单位里的人我不信。你……老实,嘴紧,也识趣。说实话,我知道你迟早会发现。”
“你知道后备箱里是钱,还把车给我?”我声音有些高。
“我试探过几次想处理掉那堆钱,但根本找不到合理的方式。你不懂,那种东西,摸都不能摸。你看现在的风声,你去银行存几十万现金,谁不盯你?”
我靠在椅背上,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他吸了一口烟,声音低得像自语:“这事,我没打算害你。但我想赌一次——赌你会跟我一样,不敢动。”
我看着他,心里乱七八糟的。
“你想报警吗?”他忽然抬起头问我。
我愣了一下。
“我不拦你。”他说,“甚至我还感谢你愿意来找我——你要是把车卖了,钱也跟着出去了,那才是真麻烦。”
我沉默了很久。
最后我说:“我们不能留着这车,也不能留着那些钱。”
他点点头,“我知道。今天下午,我陪你去派出所。”
那天下午,我们一起把车开到派出所,把事情一五一十讲了出来。
两名刑警连夜带人去我家做了笔录,把车、后备厢和那两盒钱全部扣押。
我全程配合,反复强调不知道钱的来源,也愿意接受调查。
事情闹得不小,单位里也传开了。
不少人开始议论我,说我捡了芝麻丢了西瓜,也有人说我聪明,知道这事不能碰。
宋科长那阵子一直很沉默,没被追责,也没再回单位。
据说他过了几个月就搬离了原来的小区,彻底退休去了南方。
而我,在接受了几轮调查后,被通知不追责、不立案,车也归公处理。
那五万块,最终退还给了我们。
老婆听完处理结果,长长松了口气:“你做得对,哪怕一分钱都没落着,也比惹上事强。”
我点头,却没笑。
很多时候,表面看是便宜,背后却是你承受不起的代价。
后来再有人问起那辆奔驰,我只笑笑说一句:“便宜的东西,不一定真划算。”